说实话，三哥，我不认识，在家谱里也没有他的名字，但在生命的很多时候总有他的故事。
这次春节回家，在二哥家里住，二哥看见我大老远从新疆悄悄地回家，没有浩大的车队，没有相伴的随从，起初不说，但过了几天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：“你是我们这一片第一个考出的大学生，爸妈那样辛苦为你读书求学是为了什么？你不但没有为家里人帮忙，连自己也是这样落落迫迫的，你对得起谁啊！”
哥哥手指着窗外，“你去问问垌里的人，哪个不耻笑你啊！你真是读书读蠢了。”
我没有可以反驳的理由，只好听比我大八岁的二哥数落。
“你看人家接班工作的、当兵就业的、打工挣钱的，哪个不是开着轿车回来的？就是犯了错误的干部也是前呼后拥的，给祖先争足了面子。你不要这个面子，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呢。”
听着二哥的话，我也像打翻了五味瓶。二哥说，“要是你手上的哥哥还在的话就好了，他绝对不会像你这样蠢。”
我手上的哥哥就是我的三哥，妈妈在的时候常常用三哥的聪明来激励我，也用三哥的聪明来教导我。这一回，二哥又提起了三哥，我心里头多少有些难受。
听妈妈和二哥说，我的三哥是一个非常精明的鬼精灵，人不大，就会说很多大人都想不到的话，办一些大人未必能够想好的事。
一次，三哥与几个小伙伴看见湾前的鱼塘里有一条大鲤鱼浮在水面，小伙伴们都想下水去捞，三哥才不到四岁啊，就赶紧吆喝着“塘里的水很深，不要下去，我们喊大人来捞。”
可那时大人们都到牛老头去薅田了，隔一个垌子和一条河，一时半会也喊不回来啊！三哥灵机一动，“我们去找根竹篙子来，用篙子把鱼捞过来。”
鱼捞上来了，大人们一听，又惊又喜，惊的是万一小孩子们下水捞鱼出个问题怎么办？喜的是孩子们小小年纪就会动脑子。
三哥处的年代正是吃大锅饭的时代，大人们一般都吃不饱，小孩子们更不用说了。听妈妈说，一般出苦力的青壮年每天还能吃上饱饭，妇女、老人、小孩都只能半饥半饱。
听二哥讲，三哥饿的实在有些难受了，就悄悄地跟他说：“哥哥，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人，我到土里挖个红薯来。”
二哥说：“那是生产队的，抓着了要挨批的。”
三哥说：“我个头小，躲到红薯藤里也发现不了。”
现在想想，在那个时代，小孩子为了填饱一时的肚子，犯点小错也是可以原谅的。可二哥不是这个意思，他说：“读书知书理是不错，但不懂得变通就是读死书，读死书就是蠢子，有什么用？”
他看着我，“一个尖么大点的孩子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都知道变通，你一个大学生出身的人还不懂这个道理吗？这个世道，不懂变通就是死路，不会变通就是傻子蠢子！”
二哥的话挑战了我心灵深处的底线。
变通？确实是适者生存的法理。但如何变通才更好呢？
听妈妈说，三哥四岁没有过就走了。那天三哥出麻疹，妈妈本可以在家照看生病的三哥的，但生产队长不同意请假，硬是逼着妈妈上工去了，待收工回来，三哥已奄奄一息，医生来的时候也没有办法。那一年妈妈几乎就要疯了。
后来我出麻疹的时候，妈妈已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，一边让二哥赶到龙下冲三十担请中医大夫舅外公，一边给我进行土法治疗。据说，我是妈妈用舅外公寻的草药熬成药汤蒸出来的！要不是妈妈敢下这个狠手，恐怕就没有今天的我了。我当年的小伙伴，有不少就因为父母下不得手一夜之间就不见了。要是碰到现在，一个麻疹又如何能够夺命呢？
这一幕幕情景跃然心头的时候，仿佛也点亮了我的思索。三哥因为不忍挨饿有了变通的智慧，妈妈因为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孩子有了变通的勇气。那么我呢？其实也是有变通的，只是没有持之以恒化为人生的智慧与力量。
记得八十年代初那个集体化的时代，吃饭靠挣工分。我在离家20多公里外的夏塘区中学读书，再有能耐也不能每天放学赶回家来挣工分，只有到星期六下午放学后，放开腿紧赶慢赶地回家，第二天下地干一天的农活挣上10分工，到半夜又得往学校赶。
当时，与我一般大的十二位兄弟姊妹都不上学了，我在这个群体里年龄偏大一点，因为住我家的几波知识青年的引导，我渐渐有了强烈的读书念想，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阻挡不了自己的决心。
妈妈劝我：“你哥哥都分家了，弟弟妹妹还小，我们已干不动多少活了，你不读书行不行？”
我说：“妈妈，我想读书。”
妈妈说：“看你这样老实，怕你读书不开窍，将来有什么不如意了，怕你想不开。”
“妈妈，我多下些功夫会行。”
妈妈叹息道：“唉，要是你手上的哥哥在就好了，肯定比你聪明，比你会读书。”
“妈妈，我星期天回来挣工分，其它时间读书，两不耽误。”
“那多苦啊！”
就这样我一边读书一边挣工分，这一去就是三年，直到考上了大学。
上大学，妈妈是高兴的，可毕业后远走他乡到了新疆，就差点要了妈妈的命。妈妈听说我到了新疆就晕倒了，一连几天没有醒来。后来国庆节因为公事回了趟老家，妈妈看见我平安回来，情绪稍微好了些。
在给我做饭的时候，妈妈几次提到我的三哥，“要是那个冤鬼还在的话，不会像你这样绝情。”
我说：“新疆远是远了点，但现在交通方便，四五天时间就回来了。”
“我想看你呢？家里有什么急事呢？你能够像身边的人那样快回来吗？”
妈妈又说，“你那手上的哥哥，人不大，懂得疼人。有一回我不小心用镰刀刮破了手指，那个冤鬼就哭，妈妈疼吗？妈妈不要上工了。我听着这个话就舒坦。”
妈妈的泪珠哗哗地流了下来，“你呢？你读完书就远走高飞了，你爸和我们怎么办？你想过吗？你这个蠢子牯，连个小孩子都赶不上。”
听着妈妈的数落，我的确有些不太舒服，我想，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什么错啊！但想想父母让儿读书的初衷多少有些惭愧。
后来，渐行渐远，当自己有能力回报的时候亲人却在天边，这个时候更感觉到：一个人，不能只顾着低头往前走。无论有多大的梦想，做了多大的事，一定不能忘记梦开始的地方！一定不能忘记助你梦想成真的人！一定不能忘记给予心灵启迪的生命故事！
难怪妈妈在的时候总是讲三哥的故事！在我故乡，在我亲人中，三哥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，只是一个未写入家谱的生命过客，但他却在妈妈的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。
想想看，不是他有多么非凡的智慧，也不因为他为社会与家族做出了多大的贡献，而是他那短暂的生命光华里烙印着一位母亲对生命的憧憬！
生命一程，不远不近，懂得呵护，懂得关怀，懂得变通，就是一分踏实的来过。
三哥，我懂得了你在妈妈心中的分量！也在我的心中有了一分厚重！
2017年2月21日于乌鲁木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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